第17章
顾言辞那句“怕你下毒”带着恶劣的轻扬，像淬了冰的钩子，精准地钩住了谢宣的神经末梢。他像个被拔了插头的机器人，僵在原地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，掌心下心脏擂鼓般疯狂撞击着胸腔，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直到顾言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，晚自习结束的喧嚣浪潮般拍打过来，他才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，猛地喘了一口气。
“操！”一声低吼从齿缝里挤出，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被戏耍的滔天怒火。他一把抓起桌角那个“罪魁祸首”的银色保温杯，指尖用力到发白，仿佛要把它捏变形。杯身还残留着顾言辞手指留下的微凉触感，混合着对方喝下那口水时喉结滚动的画面，像病毒一样在他脑子里疯狂复制、肆虐。
他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教室。
夜风带着南城特有的湿气扑面而来，非但没能浇熄谢宣心头那簇邪火，反而像添了一把柴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。他漫无目的地在教学楼后的小路上狂奔，脚下踩过枯叶发出咔嚓碎裂的声响，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粗重。
顾言辞到底什么意思？
检查下毒？放他妈的狗屁！这种鬼话三岁小孩都不信！
那他为什么要喝？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，用那种……那种平静到近乎变态的方式，喝掉他喝剩的水？
无数个问题在谢宣混乱的脑子里横冲直撞，撞得他头痛欲裂。羞辱？捉弄？还是……某种他不敢深想、也无法理解的、更隐秘的东西？那个念头刚冒头，就被谢宣狠狠掐灭。不可能！绝对不可能！顾言辞那种高岭之花，全校女生眼里的神，怎么可能对他……对他一个整天惹是生非的“笨鸟”有那种心思？这简直比说他谢宣能考年级第一还荒谬！
他猛地停下脚步，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息。汗水顺着额角滑下，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。他抬起头，视线有些模糊，却意外地捕捉到远处篮球场上跳跃的光影和喧闹的人声。
对了，今晚高二年级有场篮球友谊赛。躁动的人群和激烈的对抗，或许能把他脑子里那团乱麻暂时挤出去。谢宣抹了把脸，将那个该死的保温杯胡乱塞进校服外套宽大的口袋里，沉甸甸的坠感时刻提醒着刚才的耻辱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朝着那片喧闹的光源走去。
篮球场边果然围了不少人，大多是下了晚自习还没回宿舍的学生，男女生都有。场上是两个理科班的对抗，比分咬得很紧，气氛热烈。震耳的音乐、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、球员的呼喊和场边的尖叫混杂在一起，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，冲击着耳膜。
谢宣挤到人群外围，靠在铁丝网上。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。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投向场内跳跃的身影，试图用那些流畅的运球、精准的投篮和激烈的身体对抗来覆盖脑子里顾言辞那张该死的、冷静到可恨的脸。
然而，事与愿违。
就在他刚把注意力稍微集中到场上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时，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，猛地钉在了对面场边——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上。
顾言辞。
他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，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锁骨下方，身姿挺拔得像棵雪松，站在喧闹沸腾的人群边缘，显得格格不入。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呐喊或挥舞手臂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，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，目光沉静地投向场内。明明身处最喧闹的地方，却仿佛自带一个真空的结界，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。
谢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，刚刚平复些许的呼吸瞬间又乱了。他怎么也来了？他不是对这种“浪费时间的集体活动”嗤之以鼻吗？是来看球？还是……
一个更荒谬、更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：他是不是……跟着自己来的？
这个想法让谢宣浑身汗毛倒竖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，猛地扭开头，把视线死死钉在篮球场中央，后背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穿透了层层人群，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。那目光像带着温度，烧得他半边身体都僵了。
操！阴魂不散！
场上的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。谢宣支持的班级主力控卫被对方严防死守，球传不出来，进攻陷入僵局。场边的啦啦队和观众急得大喊。就在这时，一个穿着红色球衣、身材高大的身影从斜刺里杀出，硬生生从对方两人包夹中把球断了下来！
“好球！方宇！”谢宣身边的男生激动地大喊了一声。
断球的是方宇，谢宣班上的体育委员，也是校篮球队的替补。他动作迅捷，断球后立刻发动快攻，像一阵红色的旋风直扑对方篮下！
谢宣的注意力也被这精彩的抢断吸引了，暂时压下了对顾言辞的惊悸，忍不住跟着人群喊了一声：“快攻！上啊！”
方宇的速度很快，几步就甩开了回防的球员，眼前只剩空篮！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，最后一步踏在罚球线内，高高跃起，右手托球，准备以一个干脆利落的上篮结束这次漂亮的快攻！
场边的欢呼声已经掀起了高潮。
然而，就在方宇身体腾空到最高点，手臂伸展即将把球送向篮筐的刹那，异变陡生！
一个穿着白色球衣的防守队员在完全失位的情况下，为了阻止这次必进的得分，竟然不顾一切地从侧后方猛扑过来，整个人像失控的炮弹一样，狠狠撞在了方宇腾空的身体侧面！
“砰！”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。
“啊——！”场边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。
方宇人在空中，毫无防备，被这股巨大的侧向冲击力撞得完全失去了平衡，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，朝着场外人群的方向斜飞出去！
而他飞出去的方向，不偏不倚，正是谢宣靠着的铁丝网外围！
一切发生得太快，电光火石之间！
谢宣只看到一个红色的巨大身影裹挟着风声，朝着自己狠狠砸来！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躲闪动作，只能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护住头脸，身体猛地向后缩紧，试图用铁丝网缓冲冲击力！
“小心——！”
“谢宣快躲开！”
周围人的惊呼声尖锐地刺破空气。
谢宣瞳孔骤缩，眼睁睁看着方宇失控的身体在视野里急速放大！他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惊愕痛苦的表情！
完了！要被砸个正着了！这一下撞上来，不死也得脱层皮！
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，大脑一片空白，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！
一道身影快如鬼魅，带着凌厉的风声，从谢宣的侧后方猛地抢上一步！速度之快，动作之果决，完全超越了人类的反应极限！
谢宣只觉得眼前一花，一股熟悉的、带着冷冽气息的力道狠狠撞在了他的左肩上！那力道极大，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，将他整个人狠狠地向侧面推开！
“唔！”谢宣被撞得踉跄着向旁边趔趄了好几步，才勉强站稳。肩胛骨传来清晰的痛感。
而几乎就在他被推开的同一瞬间——
“嘭！！！”
一声沉重的闷响！
方宇失控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谢宣刚才站立的位置！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铁丝网都剧烈地摇晃起来，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。方宇痛苦地蜷缩在地上，抱着腿呻吟。
人群瞬间炸开了锅，惊呼声、询问斥责声乱成一团。有人冲上去查看方宇的情况，有人愤怒地指责那个恶意犯规的球员。
谢宣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刚才那一瞬间的死亡威胁带来的巨大冲击，让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是谁……推开了他？
他猛地扭头，看向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旁边——那个在最后关头，将他从被砸飞的厄运中拯救出来的位置。
顾言辞。
他就站在那里，距离方宇倒下的地方只有半步之遥。他刚才推开谢宣的动作太过迅猛，以至于他此刻的姿势还带着前冲的惯性，微微前倾着身体，右手甚至还保持着伸出的姿态，悬在半空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。
他的校服外套下摆因为这个大幅度的动作被带起，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。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乱了几缕，垂在光洁的额前。他微微喘息着，胸膛起伏的幅度比平时明显许多，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地上呻吟的方宇，眼神锐利得像冰锥，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、令人心悸的冷厉。
周围的混乱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。谢宣的视线死死钉在顾言辞身上，看着他因为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，看着他悬在空中的、指节发白的手，看着他额前垂落的、带着一丝罕见狼狈的碎发……
刚才那股将他撞开的力道，那股熟悉的、带着冷冽气息的力道……是顾言辞！
是他！
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，在他自己都以为躲不开的时候，是顾言辞像一道闪电般冲出来，用近乎粗暴的方式，把他推开了危险区域！
为什么？
谢宣的脑子彻底宕机了。震惊、后怕、茫然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、隐秘的悸动，像打翻的颜料桶，在他心里疯狂搅和成一团乱麻。
他为什么要救我？他不是最讨厌麻烦吗？他不是……刚刚还恶劣地戏弄我吗？
混乱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。然而，就在他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时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。
顾言辞似乎确认了方宇的情况不算致命（至少腿没断），紧绷的身体线条稍微放松了一些。他缓缓直起身，收回了悬在空中的右手。然后，就在这片混乱嘈杂的中心，在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的注视下，他微微侧过头，视线穿透混乱的人群，精准地、毫无偏差地，落在了几步开外、还处于呆滞状态的谢宣脸上。
他的眼神很深，像不见底的寒潭，里面翻涌着谢宣看不懂的复杂情绪——有未褪尽的冷厉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，甚至……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、类似于“确认”的东西？他在确认什么？确认我有没有被撞到？
顾言辞的目光在谢宣身上停留了足足有两秒钟。那目光沉甸甸的，带着无形的压力，让谢宣几乎喘不过气。然后，在谢宣屏住呼吸，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，顾言辞却只是极轻微地、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。
那蹙眉的动作极其短暂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随即，他薄唇紧抿，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，又恢复成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。仿佛刚才那个在危急关头爆发出惊人速度、救下谢宣的人，根本不是他。
他不再看谢宣，也不再理会地上的方宇和混乱的场面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。他抬手，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刚才因动作而略显凌乱的校服领口和衣襟，动作优雅从容，与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。然后，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伤者和事故上时，他转过身，迈开长腿，像来时一样，悄无声息地、从容不迫地，径直离开了这片喧嚣的中心。
自始至终，他没看谢宣第二眼，也没说一个字。
只有谢宣，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，手里还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个冰凉的保温杯，目光死死追随着顾言辞消失在夜色中的挺拔背影。
晚风吹过，带来一丝凉意，却吹不散谢宣心头的惊涛骇浪。
肩膀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，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。
顾言辞推开了他。
用那种近乎蛮横的方式。
然后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，走了。
“操……”谢宣低低地骂了一声，声音干涩沙哑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他抬手，狠狠抹了把脸。
顾言辞……
你他妈……
到底想干什么？！
更新时间：2025-07-06 21:16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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