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夕阳熔金，将南城一中古朴的图书馆窗棂染成温暖的琥珀色。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、略带霉味的墨香，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淡淡桂花甜香，静谧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。
谢宣像做贼一样，缩在高大书架投下的阴影里，手里捧着本崭新的物理练习册，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斜前方飘。
第三排靠窗的位置。
顾言辞正坐在那里。
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、硬壳烫金封面的外文原版书，像一块沉默的黑色礁石。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，落在他半边身体上，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，也给他冷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他微微低着头，额发垂落，遮住了小半张脸，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专注时微微抿起的薄唇。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的钢笔，笔尖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划过，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。
整个画面安静得像一幅古典油画，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、学霸专属的圣光。
谢宣的心脏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，扑通扑通撞得肋骨生疼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跟着顾言辞溜进了图书馆。明明放学了，明明可以回宿舍瘫着，或者去操场挥霍过剩的精力……可一看到那个清冷的背影汇入图书馆的人流，他的脚就像有自己的想法，自动跟了上来。
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，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顾言辞完美的侧脸移开，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物理题上。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大题，复杂的线圈切割磁感线示意图像一团纠缠的毛线，看得他头昏脑涨。他咬着笔帽，眉头拧成一个死结。
“操……”一声低低的、带着挫败感的咒骂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里溜出来。
声音不大，但在落针可闻的图书馆里，却显得格外清晰。
斜前方那个仿佛入定的身影，握着钢笔的手指，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。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，洇开一个极小的墨点。
谢宣吓得一激灵，赶紧把头埋得更低，恨不得钻进练习册里。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。完了！又被发现了！这家伙耳朵怎么这么灵？！
预想中的冰冷视线并没有扫射过来。顾言辞只是极其轻微地、几不可察地偏了一下头。那动作细微得如同错觉，却恰好让他的左耳廓更多地暴露在斜射进来的光线里。
谢宣的眼角余光，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片区域——小巧圆润的耳垂，在夕阳暖金色的光线下，呈现出一种极其细腻的、近乎透明的质感。边缘处……似乎晕染着一层极其极其浅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粉。像初春枝头最羞涩的樱花苞，被阳光晒暖了边缘。
谢宣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！呼吸都滞住了！
又是这样！
那该死的、若有似无的淡粉！
过敏？还是……别的？
这个念头像只不安分的小爪子，在他心里挠了一下又一下。他赶紧甩甩头，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和眼前顾言辞的耳朵一起甩出去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再次将全部注意力（自以为）投向那道该死的物理题。
线圈……切割……速度……角度……右手定则……
公式在脑子里打架，搅成一锅粥。谢宣的眉头越拧越紧，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他烦躁地用笔尖戳着草稿纸，发出轻微的“哒哒”声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。窗外的天色渐渐由金转橙，再由橙染上淡淡的紫灰。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少了，只剩下翻动书页和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，更衬得空间空旷静谧。
长时间的专注和挫败感像沉重的潮水，慢慢淹没了谢宣。眼皮越来越沉，像挂了铅块。眼前的物理符号开始扭曲、跳舞，最后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影。脑袋不受控制地，一点一点地往下垂……
意识彻底滑向黑暗边缘的前一秒，他仿佛闻到一股熟悉的、清冽的木质淡香，混合着旧书墨味，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。
……
鼻尖传来一阵微凉、细腻的触感。
像是……上好的羊脂玉？
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、干净的皂角气息，还有一丝……极淡的冷冽木质调？
谢宣迷迷糊糊地蹭了蹭，想把那点扰人清梦的凉意蹭开。脸颊似乎碰到了一片更加温软的“布料”，带着令人舒适的体温和一种……难以形容的、好闻的味道。
唔……这个枕头……有点硬……但味道……真好闻……像阳光晒过的松林……
他满足地喟叹一声，睡得更沉了。甚至无意识地，又往那片温软可靠的“枕头”深处拱了拱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。
完全没注意到，他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亲昵、甚至可以说是“放肆”的姿态，将整个脑袋的重量，都枕在了旁边人的……肩膀上。
而那个被他当作“人形靠枕”的人——
顾言辞的身体在谢宣脑袋靠上来的瞬间，骤然僵直！
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！
他猛地从书页中抬起头，那双深潭般的墨色眼眸里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！震惊、错愕、难以置信、还有一丝被猝不及防侵入私人领域的、极其强烈的愠怒！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，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裂痕！
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狠狠推开！
然而——
他的目光，落在了靠在自己肩头的那张熟睡的脸上。
少年睡得很沉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，遮住了平日里的桀骜和警惕。脸颊因为熟睡而泛着健康的红晕，嘴唇微微张开，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，呼吸均匀而绵长。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蹭得有些凌乱，柔软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。褪去了所有的尖刺和防备，此刻的谢宣，安静得像一只收起利爪、毫无防备的……大型猫科动物？
顾言辞紧握着钢笔、指节发白、蓄势待发要推开他的手，僵在了半空中。
那股汹涌的怒意，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，竟奇异地凝滞了一瞬。
他死死地盯着谢宣毫无防备的睡颜，眼神复杂地翻涌着。那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，冰冷的愠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、更难以解读的暗流所取代。像是冰封的湖面下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涌动、挣扎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。
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透过高大的玻璃窗，温柔地笼罩在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。顾言辞僵硬的身体，在谢宣均匀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皮肤时，极其缓慢地、极其细微地……放松了一点点。
那紧握的钢笔，被他极其小心地、无声地放在了摊开的书页上。
他微微侧过头，目光极其复杂地落在谢宣枕着他肩膀的脑袋上。少年柔软的发丝有几缕蹭到了他的下颌，带来一阵细微的、痒痒的触感。
顾言辞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随即，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。
他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谨慎，抬起了那只没被压住的左手。
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，在空气中悬停了几秒，指尖微微蜷缩，似乎在犹豫，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。
最终，那只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极其轻柔地、极其克制地……落在了谢宣柔软凌乱的额发上。
指尖微凉，动作生涩得近乎笨拙。只是极其短暂地、蜻蜓点水般，轻轻拂过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，将它们拨开，露出少年光洁饱满的额头。
那触感……柔软得不可思议。
做完这一切，顾言辞像是被烫到一样，猛地收回了手！指尖蜷缩进掌心，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。他迅速别开脸，重新将视线投向面前摊开的厚重外文书，下颌线绷得死紧，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。
耳根处，那片在夕阳下原本只泛着极浅淡粉晕的区域，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颜料，瞬间蔓延开一片惊心动魄的、熟透般的绯红！如同雪地里骤然盛开的红梅，灼热得几乎要滴出血来！
那抹绯红迅速蔓延至整个耳廓，甚至向冷白的脖颈处晕染开去。
顾言辞死死地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母，眼神却失去了焦距，耳尖滚烫的温度像火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。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，无意识地攥紧了深蓝色的校裤布料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。
整个身体，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，僵硬而紧绷。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，在寂静的图书馆里，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、震耳欲聋的轰鸣。
……
“唔……”
一声含糊的、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响起。
谢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视线先是茫然地聚焦在眼前一片深蓝色的、带着挺括折痕的布料上。布料下，是清瘦而结实的……肩膀？
等等！肩膀？！
谢宣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，瞬间清醒！他猛地抬起头！
动作幅度太大，后颈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声，酸麻感瞬间袭来。
映入眼帘的，是顾言辞那张近在咫尺、完美得毫无瑕疵的侧脸。对方正微微垂着眼睑，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书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谢宣的幻觉。
然而——
谢宣的目光，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，死死地钉在了顾言辞的左耳上！
夕阳的余晖早已褪尽，窗外暮色四合。图书馆顶灯柔和的光线下，顾言辞的左耳廓，从耳尖到耳垂，正蔓延着一片极其不自然的、熟透般的绯红！像被最艳丽的晚霞狠狠吻过，与他冰冷无波的面容形成了最极致的反差！
那片红晕，在冷白的皮肤上异常扎眼，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灼热感！
谢宣的大脑彻底宕机！他像被施了定身咒，僵在原地，保持着抬头的姿势，眼睛瞪得溜圆，嘴巴微张，足以塞进一个鸡蛋。
刚才……发生了什么？！
他……他好像……枕着顾言辞的肩膀睡着了？！
然后……顾言辞的耳朵……就红成了这样？！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再次席卷了谢宣！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脸颊蹭到那片温软“布料”（顾言辞的校服？）时，那种令人舒适的触感和好闻的味道……
“醒了？”
一个清冽、低沉、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……紧绷感的声音响起，打断了谢宣混乱的思绪。
顾言辞终于转过头，目光平静地落在谢宣那张写满“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什么”的脸上。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暗涌，但很快就被强行压下的冰冷覆盖。只是那紧抿的薄唇，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。
“……”谢宣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慌乱地避开顾言辞的视线，眼神飘忽地扫过对方依旧绯红的耳尖，又迅速垂下眼，盯着自己面前那本一片空白的物理练习册，脸颊和耳朵瞬间烧得滚烫！
操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！
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，书本被他弄得哗啦作响，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现场！
“啪嗒。”
一个熟悉的、印着精致Logo的白色小纸盒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，极其自然地推到了谢宣面前的书桌上。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随手放下一支笔。
谢宣收拾的动作瞬间僵住。
又是……甜品？！
他猛地抬头，撞进顾言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，示意他拿走。
谢宣看着那个小纸盒，又看看顾言辞那张冰冷依旧、只有耳尖残留着惊人绯红的脸，脑子里一团乱麻。羞耻、窘迫、荒谬、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……像打翻的调色盘。
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、一把抓过那个小纸盒，像抓着烫手山芋，胡乱塞进已经鼓鼓囊囊的书包里。然后，他猛地背起书包，低着头，像被鬼追一样，脚步虚浮、同手同脚地冲出了图书馆阅览区，一头扎进外面昏暗的走廊里。
直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，吹散了他脸上的滚烫，谢宣才扶着冰冷的墙壁，大口喘气。心脏还在疯狂地擂动，撞击着胸腔，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他颤抖着手，从书包里掏出那个“罪证”——白色小纸盒。粗暴地扯开丝带，打开。
这一次，不是草莓蛋糕，也不是芒果布丁。
里面是四块小巧玲珑、形状各异的曲奇饼干。烤得金黄酥脆，点缀着巧克力豆和坚果碎，散发着浓郁诱人的黄油和焦糖香气。
谢宣：“……”
他捏起一块小熊形状的曲奇，塞进嘴里，用力地咀嚼着。酥脆的口感，浓郁的黄油香，甜度恰到好处。
很甜。
甜得……让人有点不知所措。
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慢慢地嚼着曲奇，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图书馆里那匪夷所思的一幕——顾言辞僵硬的肩膀，专注的侧脸，自己靠上去时那温软的触感……还有那片惊心动魄的、熟透般的绯红耳尖。
一个模糊的、带着点甜味的念头，如同初春冰面下的气泡，不受控制地浮了上来：
顾言辞的耳朵……
好像……真的……特别容易红？
他甩了甩头，试图把这个荒谬又带着点莫名悸动的念头甩出去。就在这时——
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，再次如同变魔术般，从他书包侧袋里（装着曲奇盒子的旁边）滑落出来，轻飘飘地掉在地上。
谢宣弯腰捡起，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，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。
依旧是那瘦劲锋利、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。
这一次，不再是物理公式。
只有一行简洁的、带着点命令口吻、却又莫名显得有些……笨拙的字：
“笨鸟。
明天物理课，别飞错方向。”
谢宣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两个字上——“笨鸟”。
他捏着纸条，站在图书馆外昏暗的走廊里，晚风吹起他额前凌乱的碎发。
许久。
一声带着点咬牙切齿、却又掩不住一丝上扬尾音的嘀咕，轻轻飘散在带着桂花甜香的夜风里：
“……操。你才笨鸟。”
更新时间：2025-07-06 21:16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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